在电影《好东西》的首映礼上,孙红雷夸电影中的主演宋佳很“爷们儿”,社交网络上一片批评的声音,但孙红雷对这种说法的冒犯性浑然不觉。在这些时刻,我们总是能看到男性视角与女性感受的极大撕裂。在女性寻求建立自身主体性、建立女性叙事的同时,一些男性依然认为“爷们儿”一词是对女性的褒奖。
对于性别议题,一定有不少男性产生过许多困惑。现在的女人怎么了?正因为男性从来没有感受到女性生活中几乎无处不在的与性别相关的歧视或限制,他们也很难建立起对女性的理解。是视角盲区也罢,“钝感力”也罢,在女性纷纷学习起女性主义理论之时,男性普遍的陈旧意识已经显得十分落后甚至与时代脱节。
此时,需要给男性开出的药方,似乎已经不是“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而是“从负分开始的女性主义”,是从男性的视角出发,去揭开女性主义运动给男人造成的困惑和不解。这篇书单试图从“为什么性骚扰不是恋爱”这种0以下的负分区问题开始,向男性披露女性的真实想法。其实,男性也是父权制的受害者,欢迎你们加入女性主义队伍,打破桎梏自己一生的男子气概,共同建立平等社会。
中老年男性“受欢迎”,九成是因地位权力
“她的大腿摸着实在太舒服了,而且她默不作声,所以我也就没停止过。”日本兵库县警署的一位巡查上级,性骚扰同一单位的女巡警长达半年之久,长期抚摩女方屁股和大腿(报道称多达一百余次)。女巡警忍无可忍,向同事说出此事。然后,五十二岁的巡查上级说出了上文这样的辩解词。
女方穿着紧身裙制服,露着大腿,难道不是在勾引自己?拥有金钱和地位的中年男性常常相信,自己比年轻小伙儿更具魅力。他们觉得,中年之后,男性要阅历有阅历,要事业有事业,怎么能不魅力爆棚呢?中老年男性希望保持自己的吸引力,也会因此无意间对女性产生不切实际的臆想或错觉。
然而真实的情况是,一些年轻女孩根本不把中老年男性当作异性看待。作者举例说,在女子初高中的校外集训期间,女学生们当着男教师的面,可以毫不避讳地躺进睡袋睡觉或者换衣服。她们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她们完全没觉得老师是异性,然而一些男老师却会误认为是女学生在勾引他。在工作中,女性在回复男方时,为了避免让对方觉得自己很冷漠,会加入一些可爱的表情符号。在年轻女孩看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表达方式,可是中老年男性们对这样可爱的风格根本没有招架之力。于是,男性也就“积极回应”,有事没事就给对方发消息,接着女方为了顾及男方的情绪,而不得不应付这些电话和邮件,到了某些上司眼里,这又变成了“两人感情加深”的证据。所以,当这些男性得知自己的行为对女方来说是性骚扰时,甚至会感到一头雾水。
日本社会学家牟田和惠在《课长,这不是恋爱,这就是性骚扰!》一书中认为,中老年男性的“受欢迎”,九成是因为地位和权力。“职场上有个成熟男性能拉自己一把,这点很吸引女性,但是这种男性优势并非可以长久持续。当女性也成长到能与这些男性平起平坐时,结果可想而知。”手握管理权或负有指导责任的男性利用这些女性的错觉满足私欲,是否算是无耻?其实,只要女性积累了足够经验,这种“魔法”自然便会解除,届时她们就会看清这些中老年男士无非是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那么,为什么女性面对中老年男性大献殷勤时默不作声,怒火中烧却不形于色,言谈间仍在取悦对方?对于这种经历,男性应该也不陌生。面对甩锅给下属的上司、吹毛求疵的客户,如果真对他们动怒,打工人饭碗不保,只能内心苦涩却仍面露微笑。女性面对性骚扰也是类似的处境。
也有男士可能会辩解,自己太钝感了,没觉察到女性的不满。可是再钝感的男性,当他们面对的不是年轻的女下属,而是位高权重的女上司或者社长夫人时,也得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所以说,男性之所以会产生钝感,本质上是因为他们轻视眼前的女性。
批评男性特权是“无中生有”吗
男性最懂男性在女性主义运动中产生的困惑。作为一位中产阶级白人异性恋男性,《性别打结》作者艾伦·约翰逊表示,常常有男性面对女性主义的声音申辩说,自己从来没有骚扰过女性。其实,个人的动机和行为并不是问题的重点。
约翰逊意识到:“作为一个男人,无论我是否真的强暴了任何人,我都和其他男人所从事的暴力模式有所关联。”这是因为,“我所处的社会基本上鼓励对女性的性支配、物化以及剥削,而这些都会将性暴力的行为模式‘正当化’并给予支持;至于我个人是否鼓励或支持这种行为,根本就不是重点。”因此,一个男性没有强暴女人,并不代表他不参与这个鼓励男性特权和性别暴力的父权社会。就像白人不需要刻意作恶就可以助长种族歧视,男人也不需要刻意作出讨厌的行为,就可以成为厌女社会的一员,因为他们只要跟随主流、平常行事就可以。《性别打结》一书提醒读者警惕男性认为自己没有过错甚至做得不错的想法,因为“这样他们也不会去探索父权制到底如何运作、为什么要改变和如何改变的问题了”。
男性都希望幸免于被指控性别歧视。他们说自己从来没有骚扰过别人,或者说自己对女性很和善,或者说从来没有因为身为男性能获得过好处,就仿佛可以免于被批评,拥有相对安全感。一个问题是,男性身份真的没有带来任何好处吗?批评男性特权是“无中生有”吗?艾伦·约翰逊对自己作为男性拥有的特权进行了反思:“特权不是一种可以取得或有选择不去取得的东西。特权是社会体系赋予的,所以人们不必真的感受到自己拥有特权才真正变成特权阶级。”
艾伦·约翰逊举例称,自己在公开演讲的时候自我感觉很好,如果有人问他为什么那么顺利,他可能会提到自己的能力、经验、论点、公众的兴趣等等,但可能不会意识到,是男性性别让自己如此顺利。研究表明,女性的言说可能不会得到严肃的对待,也更难得到正面的评价。在男女谈话时,男人打断女人的话比女人打断男人的话更频繁,男人会忽略女人提的意见而偏向自己的意见,或者用其他方式控制对话。
在八分钟短剧《女主角》中,汤姆·希德雷斯顿(男)去面试女主角,面试官说:“就是你了!”如果这时有人问汤姆,你为何获得了这个工作机会?他可能会说,因为足够优秀,因为履历丰富,因为适合这个角色……但实际上,汤姆并不知道,在他面试之前,已经有8位女性竞争过这个岗位了,她们被要求必须漂亮、必须微笑,要“性感苗条,有胸有屁股的淫荡处女”,要“是女主角,不是女主角的妈妈”、要“肤色更白一点”……不管男性想不想要拥有特权,特权就在那里。
男子气概的受害者一半是男人
作为一个白人直男,伦敦艺术大学校长格雷森·佩里在看晚间新闻时会想,世界上的所有问题都能归结到一个病根:有Y染色体的人的行为。拥有权力、金钱、枪支和犯罪记录的,似乎都是男人。伟大的中产阶级白人男性雄风不减,继续霸占社会上位高权重、收入丰厚的角色。他们是男子气概的既得利益者。
更多的是失败者——误入歧途的青少年以为,摆脱贫困和边缘化同时又能维持男性自尊的唯一方法就是犯罪。孤独终老的男人找不到伴侣,难以结交朋友,最后以自杀结束生命。狂躁不安的男人将男子气概带来的压力发泄到其他人身上。“我认为,流氓型男子气概引发的不良后果,即使排不上第一,也是当今世界面临的最严重问题之一。有些男子气概,对于男女平等和自由包容的社会氛围有百害而无一利,尤其是那些暴虐无恐或极力掩藏其霸道本质的男子气概。”
对于性别议题,许多男性的态度可以概括为“不要没事找事”;他们认为,维持现状似乎挺好。但佩里想要问:“真的好吗?你确定?”如果实际情况是男子气概的受害者有一半都是男人呢?有时,男子气概就像一件束身衣,从各方面限制男人的“自我解放”。男性迫切想要主宰一切。他们的脑子里都有一位官员,这位官员从父母、老师、朋友、电影、书籍等地方接受指令,理解男子气概。他从上述来源中吸收理念和形象,将它们融为一个标准男人的模型。官员坐在那里,持续检查男人是否符合这一理想形象,不符合的话就会自轻自恨,在别人身上发泄情绪。可是,很多男人恰恰只是普通人。
对很多男性而言,拥有男子气概、举止像个男人,是生理特征的一部分,就像长了阴茎和睾丸、声音低沉一样。但男子气概只是习惯、传统和信仰的集合,不是先天的,而是后天形成的,众多男人却在盲目扮演这样的角色,毫无理由或冲动去质疑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佩里意识到:身份认同其实是进行时,而不是静止状态。正如哲学家朱利安·巴吉尼(Julian Baggini)所说:“‘我’是一个动词,却伪装成名词。”
有些人可能会认为,审视男子气概是有钱人的游戏。但佩里的看法恰恰相反:越是贫穷、不发达、人均受教育程度低的社会,越需要革新对男子气概的定义。因为这些国家在发展中受到的阻力,极可能就来自它们的男子气概。“放眼全球,过时的男子气概到处引发犯罪,挑起战争,限制女性发展,唆使男人搞垮经济。”无益的男子气概必须得到反思和审视。
佩里将这部作品命名为《男性的衰落》的原因恰恰在于:随着女人获得应有的权力,部分男人的地位会下滑。那些发现自己能力不足,从而遭遗弃或走下坡路的男人必然会愤怒。他们要承受矫正的阵痛期,但“矫正势在必行”。因为重新构建男子气概,才能让男人适应一个平等的社会。